旦夕
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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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 在PRTS搜索
哎,您别走啊。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已经被你骗了,我不走还等什么?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阮先生虽然不是什么千古大家,但他最为人称赞的,便是丝毫不差的精妙骨法。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这幅画学阮先生的气势,倒是学到了三四分,可墨线歪斜,肉不附骨,骨不连筋,也好意思说是真迹?
掌柜 在PRTS搜索
您留步,留步呀!
掌柜 在PRTS搜索
我是怕您不爱听,这才没把不堪的真相和盘托出......这确实是他的真迹!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不堪的真相?他就住在这城里,好歹是你同乡,你就这么编排他?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再说,就算再怎么不堪,他也画不出这么糟的东西来。
掌柜 在PRTS搜索
他眼睛坏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
掌柜 在PRTS搜索
这事我绝不撒谎!阮先生眼睛盲了,才有了我手里这幅画呀!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阮先生年轻时就有眼病,这事我听说过。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可他心高气傲,就算眼睛盲了,又怎么会让这种东西流传于世,败坏他自己的名声?
掌柜 在PRTS搜索
您听我说呀。
掌柜 在PRTS搜索
阮先生的眼疾近年越来越重,到了后来,只要纸上的字略小一点,就算贴在眼前也看不清。
掌柜 在PRTS搜索
偏偏阮先生又心高气傲,死不承认自己看不见。
掌柜 在PRTS搜索
有奸人认准了他这一点,先是跟他虚与委蛇,骗取信任之后,把精心定好的合同放在他面前,哄他签下。
掌柜 在PRTS搜索
名字一签,阮先生不但背上巨债,连眼疾也瞒不住了。
掌柜 在PRTS搜索
在那之后,他病了几个月,据说彻底盲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人心竟刻毒至此?
掌柜 在PRTS搜索
谁说不是呢。
掌柜 在PRTS搜索
本来嘛,要是事情到此为止,也只是阮先生误中奸计,我也不敢瞎说什么“不堪”。
掌柜 在PRTS搜索
可他在那之后一蹶不振,为了还债,已经不择手段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不择手段?
掌柜 在PRTS搜索
他盲后画技一落千丈,不能入行家的眼,竟然开始以“盲人作画”为噱头,招徕附近的富人看他作画,换取他们的打赏。
掌柜 在PRTS搜索
实不相瞒,现在他作一幅画,画本身卖不了几个子儿,或许还没那些大人物的赏钱多哩。我手里这幅画,也是从那些人手中收购来的——
掌柜 在PRTS搜索
欸?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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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翁 在PRTS搜索
阮老真是奇人,小像和我这孙儿竟然有七八分相似!还有这头上的淡墨,也和孙儿头顶的胎记大差不差!先生果真是盲的吗?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盲的。
富翁 在PRTS搜索
倒也没错,假如不盲,又怎么会连合同上的大字都看不见呢,哈哈。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哈。
富翁 在PRTS搜索
这是给先生的润笔,请先生笑纳。我先告辞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那掌柜居然没说错,阮先生真的如此不堪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是谁?!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一介说书人而已。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说书人?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只知道阮先生心高气傲,当年为了追求逼真,对着景物枯坐三日,却不知道,他如今竟然甘心当起笼中的珍禽异兽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要是同道中人特地来我这里棒喝,好意我心领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只是人各有志,我现在双眼盲了,实在无力再分辨什么假假真真,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至于倒毙路旁罢了。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老阮,老阮!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您是......?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我是前天上午来找你作画的人,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是......褚先生吧。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是我!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你画的这个《花羽图》究竟是什么东西?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羽兽的脚爪好像被掰折成了几截,花瓣的上色也是一团污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调色碟打翻在上面了!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我还把你画的这东西拿去给懂行的看,问他们这是什么技法,墨骨如何,你猜他们说什么?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他们说,你的“墨骨”早就成了“媚骨”,你画的东西也跟着东倒西歪,早就一文不值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媚骨?!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褚先生,咱们一开始说好了的,润笔您看着给,无论多少都行,但事后您不能反悔。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早知道你这样,别说润笔,你付我钱我都不要你的画!今天你要是不还钱,我就去报官,说你以次充好!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褚先生,既然你们事先已经约好,官府是不会管这事的。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要是官府不管,我还有别的手段,这老东西无论如何都得把钱给我吐出来!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要是上了“别的手段”,那才要劳烦官府费心呢。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你?!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哼,算我吃了个闷亏。
来人举起手中的画,作势欲撕。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你要干什么?!
那人手中发力,三两下把画撕了个粉碎。
他向上一抛,碎纸如同雪片般纷纷落下,撒了阮先生一身。
投机商 在PRTS搜索
姓阮的,就你这德行,连乞丐都不如!他们说得没错,你就是一身媚骨!下贱!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媚骨?下贱?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只有这话,我可没法驳他。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不,不!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不”?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目盲,可你真的全盲吗?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用噱头换钱已经算是不堪了,偏偏你这噱头又只有七八成真,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不”字?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这......这是什么意思?!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婴儿头上的胎记就不用说了。还有,刚刚那姓褚的要撕你的画,纸还没破,你已经叫出了声。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要是我没猜错,你视力确实没了一大半,纸上的字就不用说了,连颜色明暗可能都分不清,所以画技才会一落千丈。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但要说你全盲,那就是糊弄人的鬼话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明察。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去哪里?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连最后这个谎都被人看穿,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不如找个清净地方......一了百了,也算干净!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干净?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这一死,阮先生从今往后,永远都是一身媚骨的下贱之人,谈何干净?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可我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别说你并未全盲,就算真盲了,就不能画了吗?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就......不能画了吗?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能画......也许能画......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恕我愚钝,这盲眼作画的法子,还请先生详细赐教!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所闻非你所闻,我所触非你所触,我所尝非你所尝,我怎么教你?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所闻......所触......所尝?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呵。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今天已经乏了,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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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先生 在PRTS搜索
......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想必是我听错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叫我?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我之间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怎敢!先生大恩,我时刻铭记在心!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哼,有趣。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对你有什么恩?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传授我闻、触、尝的画法,我才能在这数月之中踏踏实实作画一幅。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实不相瞒,我正打算请同好品评新作,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先生。现在想来,先生才是该第一个品评我这画的人。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那倒用不着。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更想知道,你听见了什么,触碰了什么,又尝到了什么?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那天先生走后,我细细寻思,富翁嘲笑我,商人辱骂我,先生点拨我......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虽然看不清,可要将听到的形貌神态落在纸上,纵然不太容易,却终究有迹可循。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那在你听来,我要是在你画中,该是什么样?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该是个清癯瘦高、遗世独立的中年男子,淡淡髭须,两眼炯炯有神。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这也不算什么。你视力尚存,要看我身材轮廓,本来也不难。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不过,要是闭上双眼仔细听,先生偶尔又像个面冷心热的女子......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咳。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信口胡说,先生莫怪。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不怪,不怪,反而怪有趣的。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那触呢?尝呢?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触法最简单不过。我想画什么,就在手中把玩,细细摩挲感受一番。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实在庞大的东西,就干脆将画桌搬到旁边,边摸边想边画,也是有的。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至于尝......说来好笑,我把墨块和颜料的味道尝了个遍。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仅知道单一颜料的味道尚且不够,我依以前作画时的经验调和颜料,请人对比,颜色正好相应时,就取几滴放进嘴里,把味道铭记在心。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不怕中毒?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能够重拾画笔,已经是我天大的福气。一点颜料的毒,没什么可怕的。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行了,知道你这样发愤,这画必定差不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不打扰你了,你快去吧。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难道先生......一直在此处等我?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倒也不是。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不过是在这街上散心,远远看见你回来,面色不佳,就来打个照面。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出什么事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这幅画被同道指出许多不足之处......仅此而已。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仅此而已?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这是你眼盲之后认认真真画的第一幅画,就算有不足之处也是天经地义,怎么一下子这么萎靡不振?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小事,都是......小事。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不必再替我挂怀,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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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先生 在PRTS搜索
......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下品。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这话说得对。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鞭辟入里!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下品之人,笔下当然是下品之作,哈哈,哈哈!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哈哈......哈哈哈......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这画究竟如何是下品,究竟下品在哪,要我这个半盲花多少年岁看出来啊?!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算了吧。这身媚骨左右是甩不脱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累了,累了。曲终人散,早该是时候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只是对不住那位先生......可我也无计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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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浑浊的画家仰头看向头顶的房梁。
桌旁是他数月前下定决心时购置的绢帛数匹。
画成之后,出发之前,他想象过种种场景,温暖的,冰冷的,令人汗颜的。
他唯独没想过,那些人看了看他的画,又看了看他,沉默良久,然后不知是谁,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下品”。
其他人似乎觉得有些过火,开始为这二字找补。然而,找补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对这两个字提出异议。
现在看来,这些绢帛上已经什么都不必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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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站起身,把一匹绢帛抛过房梁。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阮先生,我还以为你多有出息,到头来,怎么还在寻死啊。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现在登门,又是什么意思?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一幅画好与不好,难道不该是作画者本人最先评判吗?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知道先生是鼓励我,可现如今,这话除了取笑,我听不出别的意思。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取笑?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阮先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看看,你自己画的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样?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已经累了,先生请回吧。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告诉我。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怎能不想?!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那就好办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只要你听我的,今晚酉时一过,明日辰时之前,你必定能心明眼亮。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好意,我感激不尽。可先生这缓兵之计能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酉时一到,我眼前还是一片虚影,那时先生又该怎么办?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这双眼是胎里带来的毛病,药石针灸试了个遍,全都不起作用。先生两句话就能让人复明,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以为我是什么名医圣手吗?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告诉你吧,要是你真想要这一夜清明,明日辰时一到,你这双眼就会彻底失去视力,不是一片虚影,而是一片漆黑。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此话......当真?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真真假假,只有你自己知道。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要是你愿意,就即刻上床入睡,到酉时你自然会醒。一夜光明过后,明日辰时,你就彻底与光亮无缘。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要是你不愿,只要不睡即可。枯坐家中也好,出门散心也好,反正你这双眼睛是不可能好的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这......这事突如其来,先生能否再详细讲讲......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没什么可讲的。你爱睡就睡,爱醒就醒,本来也没人管得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自己想想吧。
画家望向房梁上飘飘荡荡的那一匹白绢,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画卷,并未有更多言语。
他只是脱了鞋子,在榻上和衣而卧,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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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复明之后,看到自己的画,你就会明白,卑下的早已不是你,而是那群人心中的成见。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然后......好好看看吧。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看看书,看看画,看看这夜里的景色。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就算是这么小的一方城市,要用短短的一夕光阴尽收眼底,也未免太仓促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一夕光阴,或许连梦,都做不完一个。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对你,对我,都实在太仓促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时间不早了,我一刻也不想虚掷。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一刻也不想虚掷,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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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这——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酉时,没错,现在是酉时没错!
画家从榻上弹了起来,冲到桌前,展开自己那幅被讥嘲为下品的画卷,心急如焚地观览起来。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这里线条歪斜,这里神态不正,这里用色有些艳俗——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但这些都是可以光明正大指出来的东西,他们凭什么说这幅画是“下品”?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这画和我二十几岁崭露头角时的作品差不多同一水准,怎么会是下品?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找他们理论——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不......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不!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只有这一夜了......我只有这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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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室内晦暗不明,可在画家眼中,每一盏灯都如同太阳般明亮,每一盏灯都几乎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被这辉煌的金光刺得流下泪来。
他多想再借这光看看自己的画,看看自己珍藏的名作,看看画外的山河锦绣,贩夫走卒。
但他只有这一夜了。
他从房梁上拽下那匹绢帛,扯出一截裱在板上,手忙脚乱地洗笔、研墨、调制颜料。
他提起细笔,还未思考要画什么,惯于勾线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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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有暗夜在身后穷追不舍,人就会不由自主想逃一样。
就如同有红日在身前缓缓落下,人就会不由自主想追一样。
随着线条编织出人像,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荒诞不经的故事。
夜幕降临,一个人为了追逐落日,不停地奔跑。
他跑到汗如雨下,跑到喝干了溪流,喝干了湖泊,喝干了大河。
但他还是在不停地奔跑。
因为他只有这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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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感到口干舌燥,顺手抓起手边的笔洗。
里面的水混着从笔上洗下的墨,早已是一团混沌。
他对着黑色的水凝视片刻,将其一饮而尽,然后什么也不再想。
他只有这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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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
如果画家有心,他一定能注意到,说书人的身影一直藏在阴影中,怔怔地注视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整整看了一夜。
但他早已无心顾及。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画完了。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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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矾九染过的绢上,画中的阮先生斜倚桌边,遥望窗外。
那里有什么?
看着画中阮先生的眼睛,画外的阮先生知道,那里有他从出生到此刻全部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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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先生 在PRTS搜索
......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画好的画,凭借着对屋中陈设的熟悉,迈开一步——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小心撞翻东西。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先生?!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我去帮你把画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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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那朋友就住这里,先生送我到这儿就可以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你确定他可靠?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如果连他也不可靠......我在这城中,也就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阮先生,你这一作已经可说是形神兼备,登峰造极,真的还要他人首肯,你才心满意足吗?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轻笑声)
阮先生 在PRTS搜索
我终究,还是扯不脱这一身媚骨啊。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小声)事到如今......媚骨?
男声 在PRTS搜索
阮先生,你怎么回事——
男声 在PRTS搜索
快来人,有人吐血晕倒了!
女声 在PRTS搜索
阿七,快去医馆找个大夫来!
女声 在PRTS搜索
你对他做什么了?他怎么会这样?
男声 在PRTS搜索
我真的没做什么,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女声 在PRTS搜索
你说什么了?
男声 在PRTS搜索
他的人品不堪,他的画就算再像真的,也谈不上高明,更何况还是自画像,与自吹自擂没什么区别......
男声 在PRTS搜索
我刚刚请本城画坛德高望重的张先生过来,他走之前也悄悄对我这么说。
女声 在PRTS搜索
张先生还知道悄悄,你就直接对他说了?!
男声 在PRTS搜索
不是!这话我只是心里想想,怎么可能直接对他说!我只是说,他这幅画是......
男声 在PRTS搜索
下中之......上上者。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下中之上上者?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好,好,好一个下中之上上者!
说书人 在PRTS搜索
这座城,不待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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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笔下怎会有如此阴鸷之物?
无名的墨魉 在PRTS搜索
......
算了,我看你不是阴鸷,只是比阿咬他们想得多些,睡不好觉,这才一副瘆人的模样吧。
无名的墨魉 在PRTS搜索
......
就叫你“妒”好了。
去吧!
新得了名字的墨魉摇摇身躯,转身往后走去。
原本在那里扎堆的阿咬和小躁们仿佛十分畏惧似的,一溜烟地散了。
脚步声?
(小声)这老家伙,脚程未免太快了吧......
(小声)我不过是在自己的画里再添两笔,这也要管吗?
来客 在PRTS搜索
先生?
不对,你不是那老家伙——
你是......阮先生?
二十余年过去,你还活着?
来客 在PRTS搜索
托先生的福,姑且算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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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请坐。
来客 在PRTS搜索
还是免了。
来客 在PRTS搜索
山石冰冷,寒气森森,我这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喽。
山石?
(小声)对了,他已经全盲,当然看不到......
(小声)那他......到底是怎么进入我画中的?
来客 在PRTS搜索
话中?
来客 在PRTS搜索
难道先生说了什么要紧事,我听漏了?
没有,没有。
我只是好奇,这二十多年,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来客 在PRTS搜索
说来也挺可笑。
来客 在PRTS搜索
那日我在医馆醒来之后,医生说,我这一条命几乎去了半条,以后务必静养神思,绝不可再动肝火。
来客 在PRTS搜索
我自己也觉得心灰意冷,弃了名号,放下画笔,将家产尽数变卖,还了那笔钱,离了城市。
来客 在PRTS搜索
就连那幅呕心沥血的画,我都以低价出给了别人。
来客 在PRTS搜索
当时我心里想,倒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埋骨之所了。
......这么说来,我当年倒不该多管闲事,还是放着你不管对你好些。
来客 在PRTS搜索
先生不必心生歉意。
我什么时候向你道歉了?
来客 在PRTS搜索
先生想要掩饰,可当年传授我的听闻之法,我这些年从来没生疏过。
咳、咳。
来客 在PRTS搜索
在那之后,盘缠很快用光,可我还没到入土的时候,说不得,只好又拿起画笔。
来客 在PRTS搜索
只是这次不再刻意找什么达官贵人,只要带着纸笔坐在街头,自然有人愿意来找你写生画像。
依旧是“盲人作画”?
来客 在PRTS搜索
哈哈,这次作画的是真盲人,只不过来求画的未必看得出罢了。
你不告诉他们?
来客 在PRTS搜索
画出的东西能得意就是了,画家盲不盲,又有什么关系呢。
来客 在PRTS搜索
常有人觉得我画得好,想让我给自家庭院之类的死物也画一幅,那时我就只能将眼盲的事和盘托出,吓他们一下了。
......
在我听来,你依旧因他们的称赞而沾沾自喜?
来客 在PRTS搜索
......先生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以刚刚这一问最佳。
山风吹过,室内的陈设簌簌作响。
来客 在PRTS搜索
先生记得“媚骨”二字吗?
......一直没忘。
来客 在PRTS搜索
我当年百般恳求别人的承认,仿佛没了他们点头自己就活不下去,媚人之心浸到了骨子里,这“媚骨”二字,一语中的,让我寝食难安。
来客 在PRTS搜索
可后来,我离开了家,离了那片狭窄的天地,才发现,何止是我自己啊,世人要么媚人,要么为人所媚。
来客 在PRTS搜索
真正能对一切都不假辞色的人,也许有,我不认识。
来客 在PRTS搜索
人生一世,幼少时对双亲言听计从,青年时对爱人曲意逢迎,壮年时难免取悦流俗,到老了,说不定还要反过来对自己的儿女低声下气。
来客 在PRTS搜索
千媚万媚,不过是为了牵挂之人的承认,而牵挂之人的承认,又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
来客 在PRTS搜索
我如今无牵无挂,被人夸奖,我也沾沾自喜,被人斥骂,我也汗颜无地。
来客 在PRTS搜索
可一觉过后,我心自安,他人言语,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来客 在PRTS搜索
事到如今,这一身媚骨,媚的不过是我自己这颗心罢了。
......
听君此言,当浮一大白。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可惜我那位姐姐不在身边。
听了你的警语,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
我带你出去吧。
来客 在PRTS搜索
不忙,不忙。
来客 在PRTS搜索
再说,明明是先生有恩于我,我怎么好意思还受先生的馈赠呢。
阿咬 在PRTS搜索
......
来客 在PRTS搜索
先生身边,似乎有些响动。
来客 在PRTS搜索
像是风吹画卷,又像活物动静,又有些像先生心声。
来客 在PRTS搜索
先生当年的大恩,我无论如何也报不完。干脆让我给此物画像一幅,送给先生,先生觉得怎么样?
......请。
画家寥寥数笔,既非工笔,又非写意。
来客 在PRTS搜索
我这画如何?
像,像极了。
来客 在PRTS搜索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来客 在PRTS搜索
不劳烦先生远送,我这就启程了。
还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在我的画中来去自由?他......甚至什么都看不见啊。
......
只要世间还有这等人物,谁又愿意睡,谁又愿意醒呢?
本想这几天找个好日子睡一觉的,现在看来......
......嗯?
桌上,刚刚被画家挥毫泼墨的纸,重新变得一片洁白,而夕身边的阿咬,不知何时变成了两只。
阿咬&阿咬? 在PRTS搜索
(相互歪了歪头)
两只一模一样的阿咬对视了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对方的同类身份,肩并着肩,欢欢喜喜地走远了。